【买书】 本回穿越跨度较大,说是“买书”,那时收尾之事,还得从我家被抄说起......
父亲是个“百搭”,什么活都拿得起,又生就副古道热肠,乐善好施,热衷公益,古镇逢年过节,搭牌楼、扎彩旗均是他独力所为。 不久前,镇上民间团体还进行过他的“追思会”。 由此,在解放前,他曾被举为“保长”也可理解了。 运动开始后,街上每天戴高帽游街的动魄场景,把胆小怕事的母亲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父亲的单位在古镇与市区中间,约半百之距,父亲在厂子里人缘极佳,文革批斗时造反队还让他帮忙弄扩音设备,还让他制像章、袖章等。 眼看运动高潮已过,母亲才把心略微放宽。
镇造反队早把居民档案地毯式搜索好几遍,最终梳理时纳闷起来:这尾大黑鱼居然至今未动过!
一天深夜,五、六位大汉叩门而入! 未经任何说明就开始翻箱倒柜起来,父亲开始很慌张,后来他悄悄对我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实在担心是红卫兵派斗,.....
其中一位指着小提琴问: 这琴是谁拉的? 我呀, 我心直跳,这洋玩意儿阶级属性可真不妙,“封、资、修”要说是都是! 拉点什么? 北京有个金太阳,造反有理...... 这东西还可拉这个?! 乐器发“do re mi fa”是一样的呀...... 他貌似赞许地点下头,态度诚恳地说: 要和家庭划清界线啊,走革命的道路...... 后来,在我的人生历程中,会多次听到这样的教诲,同时,我对父亲的尊敬、热爱一丝丝都没动摇过!
抄家结束,他们带走了父亲,战利品是二车(黄鱼车)无线电杂件! 三天后,父亲被转移到厂单位的“牛棚”。
从那一夜开始,母亲胸口剧烈不舒服,狂躁不止! 三位姐姐出门在外,我下面还有二弟一妹,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重压! 为减缓母亲痛苦,必需前胸后背使劲按揉,隔几日还得赶去“探望父亲”,然后编些说词哄骗母亲。 正在这当口,我接到通知: 光荣批准到崇明长征农场! 母亲强忍痛楚为我打点行装: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及一只大板箱! 当时生活条件差不多,可至少人家都有只漂亮的新帆布皮箱,我那只斑驳的、缺了铰链的板箱特别扎眼!
陈老师的琴,我通过一位老师还掉了,只记得琴腹里有外文标牌,应是把欧琴。 痛苦烦恼够多的了,失琴之痛居然未觉其痛!
出行那天,母亲没送,我不敢回首,我知道她在窗后! 二个弟弟加上邻居三、四个熊孩子,隔壁米店借辆大板车,装上我那大板箱,吆五喝六地直送到汽车站。
此刻,是我人生最低落的一个节点......
经过洗礼的文革小将们,现在该轮到你们经受磨砺了: 从社会舞台上叱咤风云的大角色,一下来到芦苇沼泽处女地蜗宿在草棚里,他们的激情会渐渐消蚀,他们的思维会慢慢变异......
G弦上的悲怆乐句绵长,延续着...... 我们几十号挤宿一个大仓房内,干的活儿是“基建工”,我只有一双徒有其表的胶鞋,不防水,结了冰的袜子与皮肤又冻在一块......
第二年,旋律转到了D弦,虽然略觉沉闷,音色已经明亮起来...... 首先,我们搬进了自己建造的砖瓦房,然后,收到弟弟的写的信:父亲回家了! 父亲得知大儿子如此境况下离家,大恸! 他为儿子做了三件事: 1、赶制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拎箱,漆成红色,金色包角、锁件,十分抢眼,他戏称是“生活道具”, 2、在厂子劳防科要到了一双厚实的工矿靴, 3、知子莫如父!父亲以行动宣称:我们这家庭也能玩万伍令!下次回沪让我买只万伍令! 我睡梦中数度笑醒......
回农场时,我左手是款式独有的漂亮提箱,右手是崭新的提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琴! 百灵牌,18元,对于我们家来说,相当昂贵! 或许你要问:我不是有工资了吗?自己不能买?是的,月薪18元,那时,农场的米饭好吃得难以形容,即使是无菜下饭,也能吞下一斤!哪有余钱?!
新琴经拉奏后才明白:陈老师的琴有多优秀! 不过,聊以自慰的是,E弦还算清丽,与老师的琴落差较小。
一次,我坐着“手拖(小拖拉机,农场主要运载工具)”到南门港公干。 照例,书店我是必去的! 那时,你懂的,书店是一片红,从书柜到书架,全是红色宝书,营业员是个中年精瘦男子,慵懒地把头撑在柜台上养他的神, 突然闯进个小伙子着实让他有点奇怪:这年头谁有闲兴来书店? 眼皮略一掀又松垂下去, 我漫无目的地从把书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扫视,突然,同样的红底金字,一本厚厚的,大开面书本让我的眼睛放出贼亮的光来: 《红色娘子军 总谱》! 在我看来:三个芭蕾音乐,“沂蒙颂”主题音乐最有味,“白毛女”令我喜爱的段落最多,而从整体上,“红色娘子军”音乐特色我最喜欢,感觉与西方交响乐距离最近。
现在,她的总谱居然就在眼前! 看这装帧,价格一定不菲! “师傅,请问那《红色娘子军》多少钱?” 或许书店就一本,而且搁那儿摆样儿的,放上去就没想着会拿下来,柜台上那位略回头往书架一瞄,再眼光回扫过来,接下来眼皮又搭拉下来,嘴角居然还微微一翘,一声“哼”虽然未出声,但我已经能读到! “小毛孩,一边玩儿去!",你这狗屁卖书的不就这意思吗?!
我伸手往裤袋里掏了下,一把硬币往柜台上一扔(公款,买农药用的),大概有十来元吧, 说,多少钱?我要了! 真是掷地有声啊!我指的是那硬币声, 营业员蓦然站起,眼睛突然精神起来。脸上的二块肉堆出了笑,我看得出,那不是行业式的微笑,那是媚笑: “喔,对不起,同志,六元”。
我派头十足地从硬币堆中拨拉出六元,住前一推。 营业员忙不迭拿柄鸡毛掸子,取下书拂扫干净,然后双手递给我,我一翻,一股书香哟,全是道林纸质! 营业员再把书包装起来,笑容可掬地递给我,我的火气全消,只是心里有点肉痛:这个月出经济危机了!
刚偷了书,现在又挪用公款,接下去我一定会做强盗,哈哈......
喔,那是当然,回农场后就把钱还上了。
下一回: 【二入“文宣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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