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以不永怀

还是难以忘记那条路，飞快过去的高三一年中，成为我记忆里最鲜明的印象。

无数个夏天的中午，走出校门，阳光灼热，空气里飞扬着尘土和汽车的油腻味道，嗓子干的喘不过来气，又累又饿，更强烈的感觉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头昏昏沉沉的。然后在车站，用最后的耐心等着车。19路来了，人总是好少的。坐在靠南的位置上，头靠着窗框，看着窗外掠过的一家家熟悉的店面，感觉渐渐松爽。车过邮电大厦、过城隍庙……一个转弯，忽然安静了。左手边是护城河，水的颜色是浅浅的土黄，让人想起乡下的水塘，含着泥土和水草的气息，在炎热的午后，散发让人感觉清凉和安慰的味儿。一个陈旧的码头，停泊着很有年头的石舫，雪白的大理石已经变黄了，上边有个长满青草的台子。马路其实是建在以前的城墙上，沿河的一边长满了各种树木，矮矮的，以石榴树最多，艳红的花朵开过整个夏天，河对岸是红砖的房子，也是有年头的，有点发黑，低低的院墙应该是爬满了蔷薇和木香？右手边是居民区，也是旧旧的，那些五六层的居民楼，石灰变成了暗黑色，而且脱落的很惨，还有些几乎只应该在电影里出现的旧红砖、黑油毡顶的仓库，加上成堆的瓦砾和裸露的、堆着砖石长满杂草的荒地，看起来便是沧桑的感觉。偶尔有一座雪白的新楼，衬的旧房子更显旧了。沿路的护墙倒是新砌的，但看起来还是旧，年久无人打理的荒废感。背后隐隐现出古商城的飞檐，这毋庸置疑的建筑垃圾在这里倒显得雄浑气概。

(河边的小路)

车过一条马路，到了城墙的南半段。当然也有护城河。这里的河水比北边的清，也许是因为两岸的植被更好。河对岸是比刚才更旧的房子，也许是旧过了头，反而看不出颓败的感觉。红砖的房子衬着背景上碧蓝的天，老租界的感觉。也有些光秃秃的水泥楼房，水泥是乌黑色的，配上锈红的栏杆，还有些青翠的植物点缀，远远隔河望去，上个世纪的华丽。河堤底部缘着砌上花岗石块，大理石面。城墙一半用来做马路，剩下的，沿着斜坡下去到河岸做了个河滨公园。河岸上缘着散步的小路，是用灰色的石头砌成的，表面有粗糙的纹路。斜坡上敷着很好的草皮，不象一般的公园里那样打理的整整齐齐，长着很多杂草，那样斜斜的纤细的修长梗子，有散开的绿色花絮，浮着白白的绒毛。在一处还开辟了小块的花田，栽着蝴蝶蓝。好多个早晨，从这里经过时都可以看见它蓝紫色的花朵，新鲜柔媚。斜坡上还点缀着石头和雕塑，一些很糟糕的东西，我认为。尤其是那石头，那样笨拙的一大块，不协调、也毫无美感可言。马路边还是好多树。和石榴那样的小灌木不同，都很高大，有着挺拔的树干。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树，树枝长长地伸展，夏天开出很多白中泛紫的花朵，花儿粉粉的，有种泡泡的感觉，香气浓烈冲鼻，脂粉的香味。还有一棵树也不晓得名字，很老的样子，树皮皱折乌黑、树枝垂下来。冬天看那光秃秃的枝干，游龙一样的优美；夏天长出新绿的叶子，生机勃勃。最多的还是槐树，直直的主干、很粗，显得厚道。夏始春余的时候，雪白的槐花是清甜的。盛夏时分，浓密的绿叶遮隐蔽日。

(河滨公园)

再往前就到了十字路口，中央一个普通的大花坛，豁然矗立着一座三层的八角古塔。红砖砌的。顶上有古老的铁铸仙鹤，飞檐上悬着黯黑的铁铃铛，仔细看可以看见塔身上的石刻文字。很矮小的塔，也许算不上稀罕文物，但就这样随随便便搁在马路中央的花坛里，随人来人往匆匆瞥一眼，还是奢侈的感觉，而且有点小小的神秘。这里是整个行程最高潮也是最结尾的地方。再往前的样子就显得平淡无奇，虽然有另一个河滨公园。

(魁星楼)

这段路，大约1000米的路，是属于整个夏始春余的美丽和回忆。还有另一条路，长不过两三百米，它属于春天，花最好的春天。

就是从劳动大楼到党校的那段路。黯黑的柏油路，柔柔软软。路两旁的花栏里种着紫叶李，我所见过的最风姿妩媚的树，整棵树的叶子都是深深的紫红色，几乎没有主干，树枝稀疏柔软，风吹来的时候会柔媚地摇摆舞蹈。人行道的另一侧种着高大的银杏，饱满的浓绿。秋天叶子黄的时候，人行道简直象一幅画，碧蓝澄澈的天空，油画色泽的金灿灿的银杏，衬着灰黑的路面---所谓秋天的浪漫也不过如此吧？不过这条路的绝美还是属于春天。三月份的时候，紫叶李花期到了。春天的阳光温和，什麽时候就发现乌黑的树枝上缀上一溜雪白的花苞。等到盛放再瞧吧！这一条路美得几乎虚幻---一眼望去，夹道是两条雪白的花带，无穷无尽地铺展下去。一树树繁花，开的当真如锦似霞。亮银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光，空气里浮动着香味，真正的暗香。那一种粉粉的香味，有点清苦的感觉。最好的还是站在路边树下细细看。阳光暗了下去，周围是幽暗的氛围。仰起头看那一树花儿，雪白雪白，五瓣的小花，样子可爱。 花瓣安安静静地坠落，心里不知不觉就要浮出宁静和忧伤来。一阵风卷过，花瓣坠的更急，卷起来扬向路中央---一阵铺天盖地的花雨。最决绝的花朵，没有凋谢，直接坠落。缤纷、华丽.如果花开的时候下了雨… …那样的景象几乎没法用语言描摹。紫叶李的叶子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坠着，压弯了柔细的树枝。影沉沉，感觉幽幽暗暗。花儿都落了，零散地委了一地。轻薄娇小的花瓣，弱不胜雨，被击成了可怜的凌乱模样，变的几乎透明了。坐在九路公交车上往外看，黑压压的天空，沉沉坠着的树枝，委地的花瓣和路边一滩滩的水，再加上冰冷的玻璃窗，“春寒料峭”的感觉是亲身体会到了。(这就是紫叶李的花朵)

后来才发现原来这座城里到处长着紫叶李,我在学校里也发现了它。那是高一那一年的春天，学校里总是雾气蒙蒙，湖面上笼着白茫茫的水汽，湖边的柳树已经发芽，强烈的新绿衬着白雾，微微有些刺目，却可喜；给人的感觉，象是水光潋滟的江南，让人想起“草长莺飞”之类的话来。花坛里的月季花也开了，梗子矮矮地，却开得密密麻麻花团锦簇，颜色浓得化不开，灼烧到一定程度的铁那样的微微透明的红，强烈地触目惊心。还有紫叶李，紫叶李也开了。只有几株，依然开得热热闹闹。精致的白色小花，优美娇俏。

那是记忆中最快乐的一个春天，在下雨天，几个人不打伞，嘻嘻哈哈闹着去上微机课。小心翼翼走过池塘边的小径，用红色大理石铺成，光滑精致。然后是碎石墁的小路，两旁是扶苏的柳树，夹杂着紫叶李。有人恶作剧晃一下树，水珠就哗哗哗坠下来。有一棵玉兰伫立在栏杆旁边，春天开出白中泛紫红的花，花瓣落得一地都是，瓷器一样光洁。微机教室在科技楼里，高大玻璃天顶、打滑的瓷砖，冰凉的铁扶手和迎面的名人箴言。上课要求穿鞋套，我们总是会忘记，于是有人绑了塑料袋在脚上，然后剩下的人想办法遮遮掩掩进去了。总是要选几部挨着的机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窗外雨还在下，把水泥地洗的干干净净。锈绿色的围栏后边是操场，浸了水的塑胶跑道艳红艳红，大草坪新绿，安安静静。下课后几个人合打伞回家，合在人流中。清新的冷的感觉，象湿湿地对着空调直吹，心里则是因有人陪伴而涌起的喜悦。

这座小城悬着我的回忆晃呀晃的。是高三的冬天快结束的时候吧？坐在十九路的车厢里，黑衣服，绿雨伞。遇见最喜欢的老师，也是黑衣服。猝不及防就坐在我旁边。含笑的话语和我的簇手不及，忙乱的说话，一切就好象做梦……

所有的记忆都恍恍惚惚不真实，在这里的日子忽地一下就过去。不分明，但我知道将来我会想这一切，也许想的心里发痛，历历在目却无可挽回的隐痛？？我姑酌彼金醴，维以不永怀。姑且写在这里，也许、将来还可以凭借着想想。

这就是阜阳的夜色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7-31 20:46:51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