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打不相识”,“长春”与“中国”,一个是长春市的业余调琴高手,一个是享誉世界的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从“地方”到“中央”,从怀疑到惊叹,两个“琴痴”结下的特殊友谊充满了传奇色彩,谱写了一段真挚感人的乐坛佳话……
文/高伟杰
2004年9月10日晚,长春市省文化活动中心大剧院,“盛中国·濑田裕子经典小提琴钢琴名曲独奏音乐会”正在这里举行。人们陶醉在盛中国用18世纪的意大利名琴“沙提诺·那娃扎”演绎出的阳光般明亮、泉水般清澈的美妙音乐中。一曲终了,盛中国破天荒地在现场做了一次即兴演讲,隆重地向人们介绍了他的调琴师王长春父子,他说:“因为和王先生父子的友谊,我和长春结下了更深层次的友谊……”
王长春在向记者讲述他们父子与盛中国结缘的故事时说:“盛中国在世界各地演出数千场,从来没有在演出时专门介绍一位调琴师,我真是很感动。对我来说,盛中国先生不仅是一位世界级的小提琴大师,更是一位非常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初次相识,大师盛中国不敢相信这个“门外汉”
2001年4月中旬,盛中国到长春演出。台下无数热情的观众中,有一对一生痴迷于研究小提琴制作与调试的父子王长春、王刚。
演出结束后,王长春父子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盛中国下榻的名门饭店。寒暄几句后,盛中国听说他们善于调琴,就拿过他刚刚演奏用过的小提琴,对王长春说:“你看看我这把琴怎么样?”
王长春接过琴,用手指关节在琴的背板上“砰砰砰”敲了三下。盛中国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露出不满的神情,眼睛紧紧盯着王长春……介绍他们来的朋友也有些紧张,他知道盛中国这把琴是意大利古名琴,价值几百万元啊!以盛中国的名气和这把琴的珍贵,谁敢乱动啊!几乎在同时,王长春说话了:“这琴是把好琴,可是还有点毛病。”
“什么毛病?”盛中国连忙问。
“从声音上来说,一弦还有些发直,四弦还沉得不够深哪。”王长春不紧不慢地说。
“能调好吗?”盛中国对王长春的话似信非信。
“我看可以。”王长春自信地说,“给我半小时时间吧!”
盛中国犹豫一下,说:“先别调了,我还有事呢!”王长春明白,盛中国是不太相信自己,便笑着告辞了。
这第一次的相见虽未能为这位小提琴大师调琴,但王长春更自信了。他分析,像盛中国这样的小提琴演奏家肯定会找国内外顶尖的调琴大师为他调琴,但从盛中国手中的名琴仍有毛病这一点看,自己与国内外的调琴高手可以比拼。他对自己钻研了30年的调琴绝技充满信心!
2001年12月上旬,王长春与老伴郭荣华到北京参加了北京一家小提琴厂举办的关于小提琴制作方面的研讨会。会上,面对很多专业的小提琴制作者与研究者,他“放”了不少“厥词”:
“我在北京就没看到一把好琴!包括一些专家做的琴……”
“我们生产的小提琴是世界最多的,质量却不如人意。而我们多年来竟为此自豪:出口挣外汇了。其实,我们这是在消耗、浪费国家的原材料哇。外国人廉价购买我们的小提琴只是用来普及音乐教育。而人家做的小提琴价格却是我们的几十倍、几百倍!要知道,我们国内能做提琴的木材就这两种,已经愈来愈少了……我们能不能做出一些高质量的好琴来?”
厂家知道王长春研究小提琴多年,便将厂内两把好琴拿来让王长春调试。王长春在一间小屋里调试了40分钟,音色果然变得非同凡响!人们服了,纷纷传扬说从东北来了个调琴的世外高手。
让琴说话,盛中国不禁刮目相看
这事不知怎么被中央电视台知道了。2002年8月初,王长春接到中央电视台《东方时尚》栏目的通知,请他们父子到北京做一期名为《琴缘》的节目,介绍他30年痴情研究小提琴的事。王长春、王刚父子到北京的当天,编导就跟他们说,最好有一个小提琴界的名人来对他们的技艺作个评价,才更让人信服。这可难住了王长春。找谁呀?猛然间,王长春想起了有过一面之交的盛中国,便拨通了他家的电话。
听完王长春的介绍,盛中国严肃地说:“这绝不是小事,没有林耀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郑荃(小提琴制作大师)的共同认可,我是不会出来讲话的……”但他想起上次王长春给他的名琴下的“诊断”,觉得还是有些对路,便让王长春第二天下午3点半到他家里谈一谈。
第二天,王长春父子依约来到盛中国家。落座后,王长春简要说了自己在调琴方面的研究历程。还没等他说完,盛中国就问道:“你说你研究多少年了?”
“30多年了,从1971年就开始了。”
“世界上研究小提琴一辈子的人我见得多了!”盛中国说。言外之意:30年又说明什么呢?
“我大学学的是工科,机械学、动力学我都学过……”
“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它对研究者的素质要求是很高的,光有工科的底子远远不够啊……”盛中国一番话,把王长春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这时,年轻气盛的王刚突然忍不住说了一句:“盛大师,恕我冒昧,我觉得您刚才的话说得没有道理……”
盛中国没等他说完就有些生气地说:“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讲话?”王长春也大声呵斥儿子:“你怎么这么无礼!”
王刚见事已至此,只好豁出去了,他大胆地说:“盛大师,我的意思是说应该让琴来说话!”
“那好,现在就让琴来说话吧。”盛中国拿出一把意大利的小提琴递给王长春,然后将王长春引到里屋,并打开了空调——那天北京的气温足有36摄氏度,加上刚才的谈话气氛,王长春父子都已全身是汗了!随后盛中国从里屋出来并带上门。盛中国当然知道这个规矩:调琴师的技艺是秘不示人的!
20分钟后,王长春从里屋出来将琴交给盛中国:“盛老师,这把琴毛病不算大。请您试一试吧。”
盛中国轻轻地拉了几下,不动声色地说:“有些变化,比以前强些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有一把意大利名琴在朋友那里,待我取回来请您再调一下。明天上午10点准时再来好不好?”
从盛中国家里出来,王长春跟儿子就说了一句话:“明天上午10点以后,盛中国就属于我们了!”
还是那间小屋,但这天王长春坚持让盛中国也在场,他说:“以后咱们还得请盛老师作讲评呢,瞒谁也不能瞒盛老师。再说,真功夫不怕见大师。”盛中国这次拿出的是一把法国琴,王长春用了不到20分钟就调完了。盛中国一试,觉得很有变化,说:“真是怪事,你也不拆琴板,就这么一弄就好了?”他又拿来一把意大利琴。这次王长春用了30多分钟才调试完。盛中国用它拉完了一支曲子,有些不信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呢?”他犹豫一下,又拿来一把琴递给王长春。王长春接过琴就惊叫一声:“呀,这是意大利古名琴‘加利亚诺’!”盛中国笑着点头说:“这确是一把名琴。但是它的声音还有些不完美,它的声音不应该是这样的……”王长春知道,这把琴相当珍贵,价值起码三四百万元,非同一般,所以他调得非常仔细认真。一个多小时后,他将琴递给了盛中国:“盛老师,请您再试试它!”盛中国用它拉起了他最拿手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拉完后,他放下琴弓一把抓住王长春的手激动地说:“老王,你可真行啊!原来这琴的声音是倒着的,现在你让它站起来了。这才是它的本色啊!你可了不起哟,老王!你让这把古名琴焕发了青春!走,咱们喝酒去!对了,哪天要拍电视节目?要拍就到我家来拍,我一定给你讲几句话,我要让人们都认识你的绝技!”
在一家豪华酒店,盛中国大摆盛宴,招待王长春父子。席间一番长谈,他才了解了王长春与小提琴结缘这30多年的酸甜苦辣……
感动大师,从此结下莫逆之交
今年58岁的王长春不论是所学专业还是工作性质都与小提琴艺术一点儿不搭边。他1970年吉林工业大学毕业就分到了长春空气压缩机厂,从技术员开始一直做到了总工程师。那么,他是怎样与小提琴结下这不解之缘的呢?原来,8岁那年他在一场音乐会上听到一位青年小提琴师演奏的乐曲,从此就“被它征服”了,开始自学小提琴。没有老师,他只好凭着自己的爱好与悟性一点点地钻研。他听说某乐团有一个小提琴演奏员水平很高,就想方设法结识了他,帮他干家务活、跑腿买东西什么的,“顺便”让他指点一下自己。可能他天生与小提琴有缘,学琴不到两年他就可以上台独奏了。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他的小提琴演奏一直是学校的保留节目。上大学时,他还常常被市内一些文艺团体借调去演出,这使他大开眼界,并开始接触到一些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和一些外国名琴。这期间,他知道了在十六七世纪的意大利,一个名叫克雷蒙那的小镇上相继出现了阿玛蒂、斯特底拉第瓦利、瓜奈利等一批小提琴制作大师,他们制作的琴不仅外观华丽精致,而且声音清澈美妙,成为千古不朽的稀世之宝,后人称之为“古名琴”。随着大师们仙逝,他们那精湛的制琴技艺也失传了,后人制出的琴在音色上始终无法与古名琴媲美。然而,如今那些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神奇的古名琴,由于岁月的磨蚀,音色也已大为逊色。全世界的音乐家与科学家们都在研究:意大利的古名琴究竟是怎样制作的?如何才能创造出像古名琴一样富有魅力的小提琴?王长春常常想:古人在几百年前就搞懂了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今人却搞不出来呢?我能不能做出一把像古名琴一样的好琴呢?
1971年6月的一天,王长春看到一篇文章,介绍美国的一位发动机专家业余从事小提琴制作,他制作的小提琴由于质量上乘,每把琴都卖到10多万美元,其价格是我们国家出口琴的几百倍!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我也是学工科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呢?
从此,王长春开始学习制琴。制琴不仅需要技术,更需要钱哪。那时,他已与大学同学郭荣华结婚,妻子非常支持他。当时两人的工资加一块还不到70元,可做琴的木料色木与乌木都非常昂贵,他们省吃俭用,将省下的钱全投进琴料上。
1971年冬天,王长春与妻子一同去长白山找琴料。在山里的五天,他们冒着零下38摄氏度的严寒,跋涉于茫茫雪原,妻子的双脚都冻肿了。为了与当地伐木者搞好关系,他们买了几件当时最时髦的空军皮夹克送给伐木者,这皮夹克一件就要245元。可当他们将两车厢原木拉回去,却发现这些原木都是空心不能用的坏木头!王长春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住进了医院,发高烧40℃。这次进山买木料他们赔得很惨:向亲属们借的3000多元加上自己的1000多元全扔了!那时这可是一笔巨款啊!王长春与妻子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卖掉了,勉强还了债。后来,妻子四处奔走,终于在长春找到了一家专门经营现成琴料的工厂。
这年年末,王长春做出了第一把小提琴。接着,又有了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他试着拉了几次,觉得远远不如人意。他慢慢悟出,如果没有对小提琴的极为透彻的理解,仅凭着木工技艺永远也做不出高端的小提琴!他开始大量地阅读有关小提琴制作原理方面的书籍,钻研声学、动力学、木材学等一切与之相关的学科。仅一部美国人写的600多页的英文原著《振动学》,他就啃了五年!于是,一把小提琴做了拆,拆了做。在这学、做、拆的过程中,他检验着前人的理论的同时,也思考着属于自己的理论。从80年代开始,他确立了自己的研究课题“阿玛蒂—斯特底拉第瓦利制作体系”,他每一年都要围绕这个大课题给自己定几个小的研究专题,比如琴板、琴弦、琴柱、响度等等。
大儿子王刚在父亲的熏陶下也喜欢上了制琴,他中学毕业后没考大学,一直在家中和父亲一起研究、制作、调试小提琴。由于他们对琴的要求太高,20多年所做的几十把琴一把也没拿去卖。
2001年春天的一个晚上,王长春结束了最后的几个专题研究,将研究了20年的“阿玛蒂—斯特底拉第瓦利制作体系”的成果作了系统的归纳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钻进了阿玛蒂、斯特底拉第瓦利等大师的脑子里去了——他似乎感觉到了大师们制琴的创作构思,“看”到了他们制琴的过程,一切是那样的清晰!为了验证自己的感觉,他马上拿来一把有毛病的外国琴进行试验。经过十几分钟的调试,这把琴的音色大为改变,和从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琴”!他激动地大叫:“小刚,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进入小提琴老祖宗的脑子里去了!我们终于成功了!……”
知音难遇,大师甘为绝技鼓与呼
“你们可真太不容易了!我算服了你了,老王。有机会我多介绍一些这方面的专家教授,让他们也来认识你,了解你,承认你。”盛中国听完了王长春的介绍后感慨地说。
此后,王长春与盛中国成了知音。盛中国有琴要调,就打一个电话,让王长春到北京来,费用全部由他负责。在盛中国引见下,王长春结识了不少小提琴界的权威人士,并为他们调琴,均得到很高的评价。在北京,小提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东北有一个调琴顶尖高手。
有一天,盛中国与王长春聊天时提起当年他与王长春那场“尖锐”的对话,盛中国对王长春说:“那时我真的不相信你,我太主观主义了,你可别记仇啊!”王长春笑着说:“我哪敢和‘中国’记仇啊!你是‘中国’,我是‘长春’,你总是比我大呀!”两人不由得开怀大笑。
2004年8月30日,王长春、王刚父子在盛中国的邀请下再一次来到北京调琴。当晚,盛中国安排他们在“市长之家”高级宾馆入住。王长春不忍心让盛中国破费,坚持让他换个便宜的地方。盛中国却说:“老王,以你的能力和身价就应该住这个地方!这也是为你作一种无形的宣传,我要让大家知道,你王长春绝不是一般的调琴师!”一番话说得王长春热泪盈眶。最后他们还是住了下来。
当天在盛中国家中,王长春先后为盛中国调了一把意大利贝贡齐名琴、一把瓜达尼尼名琴和一把法国维奥姆名琴。当调完瓜达尼尼时,盛中国拨通了两位日本朋友的电话,让他们在电话那头听他拉琴。一曲终了,电话那边的日本朋友竟激动地哭了,说:“多少年没听到这么美妙的音色了,简直太完美了、太动人了……”盛中国连问了五六遍王刚:“小刚,你爸爸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啊?”到调完维奥姆琴时,盛中国按捺不住激动说:“这把名琴我非常喜欢,可是它的声音不太好。我带它到过许多国家请专家修,甚至到了小提琴的故乡克雷蒙那找人修,结果越修越不好听,有人说它的琴板做薄了。真没想到你把它调得这么美妙!老王,我敢说,你要是个外国老头,你肯定能征服全世界!唉,可惜你没有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又是东北长春来的,人们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啊……还是我的工作不到家呀。”
王长春说:“盛大哥,我不在乎那么多。我们都是以小提琴为生命的人。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制造出中国的‘阿玛蒂——斯特底拉第瓦利’小提琴,让失去了几百年的美妙声音在中国的上空回响……我这辈子能遇上你这样的知音和朋友,是我一生的福分!有你这份情谊在,我什么都不稀罕了……”
盛中国始终为王长春这块金子仍未被同行发现、珍视而着急,所以才有了他9月10日在长春演出时的演讲,他在演讲中说:“我这把250年前做的小提琴是我最好的琴,它是世界名琴谱上记录的琴,叫做‘那娃扎’,在米兰做的,非常珍贵。但这把琴年纪已经很大了,像老人一样,力气也不够了。现在这把琴完全恢复了青春,声音嘹亮而完美。谁帮我调的呢?就是我们长春地方上的高级工程师王长春先生。他的调琴和一般的修琴不是一个概念。一般的修琴都是外科医生,开膛破肚,把它揭开,刮呀,贴木头呀,换音梁呀,做大手术。王长春不是这样,他就像我们中国的中医一样,不见血的。中国中医针灸是非常神奇的,一个瘫痪的人,几根银针扎下去,就能走路。王长春先生呢,他就在提琴里面用他的“银针”,在不损坏琴的前提下,把琴调出来。他的方法和理论,在世界上是走在很前面的。因为是很前面,人们往往就很难从常规上理解它……”
责任编辑:林双璧
(高伟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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